【叶蓝/生贺】天相
老叶生日快乐!
叶蓝only
点文的破军续篇,其实也可独立食用(。 前文戳我
##
庆州,阳夏县。
寒雨连江。一场夜雨过后,晨雾渐薄。
细雨尚蒙蒙的,未曾歇下。雨水凝在青石板上,打潮层层古旧的青苔,湿漉漉的凉。
青砖灰瓦之外,城池巍峨。阳夏自古富庶之地,商贾云集,城中亦不乏豪门大户。只如今北方战乱不休,庆州纵使偏安一隅,到底是显出了些许颓丧来。
城门外头,墙根下正挤挤挨挨的围着几十号人影。这些人老少不一,面黄肌瘦的,一瞧便是南下的流民。
这会儿城门将将的开了。人群里嗡嗡的嘈杂,守城士卒呵斥道:“大人有令,流民一律不许入城!滚远些,没得在这碍眼!”
“作孽哟……”旁的人道:“刚走了辽人,又遭兵灾,这可教人怎么活……”
一时间,怨声四起。
人群里有个小少年,十三四岁的年纪,手里还牵着个小小的娃娃。他倒机灵,瞅准卫兵推搡的空档,刺溜一下便钻进城门,抱起弟弟撒丫子就跑。
他生怕被捉着,甫一进城便发足狂奔,足足跑出好几条街,方停了脚步。
“……阿、阿兄!”小娃娃一张脸脏兮兮的,泪汪汪的看着他,“阿兄……我好饿……”
如今兵祸横生,饿殍遍野。他二人一路流离,已是好几日没吃上一口饱饭了。
细雨如牛毛,还在淅淅沥沥的下。少年胡乱擦了一把脸,道:“你且忍忍,阿兄给你找些吃的来。”
巷口有处茶铺子,里外零星坐着几个歇脚的贩子。少年张望许久,目光终于落在一户卖饼子的人家上。
卖饼的是个中年壮汉,正挑着担吆喝着叫卖。少年犹豫片刻,终是走上前,礼了一礼道:“这位好汉,我兄弟二人与家人失散,流落至此。舍弟实在饥饿难耐,不知可否……”
话说到这里,他已是满面通红。那汉子不耐的打量他两眼,骂道:“滚开!哪来的臭要饭的!”
少年急道:“待我寻得父兄,必报还今日恩情……”
他这话一出,倒惹得茶铺里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。其中一人道:“你兄弟从何处来?瞧你也是读过书的,怎落到这番田地?”
“从丹州来。”少年答道。他一说,众人便都了然——两月前,丹州刺史举兵反夏,如今只怕大半个州都已陷入叛军之手。
“我父兄在宁州邠城,”少年又道:“待寻得家人……”
“我呸!”那卖饼汉子啐了一口,骂道:“你这叫花子,果然诓人!宁州月前便已反了!你便是真有父兄,也只怕死得骨渣子都不剩了!”
少年如遭雷殛,脸刷得就白了。小男孩正偎在他腿边,扁了扁嘴,哇一声便哭了出来。
旁人却不管他二人,兀自道:“话可不能乱说,邠城易守难攻,哪那么快便破了?”
“这可说不准。”立刻便有人反驳:“如今咱们大夏,有几个州是不反的?听说兖州也参了一脚,若集两州之兵力,指不定会怎样呢。”
“嘿嘿,这天下可算是乱喽!今日你反,明儿他反的,谁镇得住!保不齐哪天便换了日月……”
“尽浑说!”立刻便有人打断了他:“这世道再不济,不是还有叶家在么?去岁辽人犯边,可不是被叶将军领兵打回去了?那可是陛下亲封的大将军!”
众人一听,倒附和起来:“这倒是。听说这位已经领着兵往宁州去了,想来便是这几日……”
那卖饼的汉子似是吵烦了,啐道:“什么狗屁将军!那邠城破不破又与我有何相干!?这群小娘养的兵匪,死了最好……啊!”
说时迟那时快,只听一阵破风之声传来,一枚黄澄澄的物事直直弹在他门牙上,嘎嘣,一声脆响。
那汉子嗷一下,杀猪般痛呼。只见一枚铜钱掉在地上,咕噜噜转了两下,啪嗒,停了。
“日他奶奶!”汉子捂着嘴大骂:“哪个——”
众人俱惊,一阵安静沉默。片刻后,茶铺里头忽的飘来一阵闷笑。
众人纷纷循声而望,却见角落里头,正坐着个头戴斗笠的青年。
这人作游侠打扮,一身鸦青布袍风尘仆仆。手边放着一柄剑,上上下下的被布缠着,也瞧不出个形状。
青年懒懒站起,弯腰拾起那枚铜钱:“对不住啊,一时手滑。”
汉子捂着嘴,满面骇然的瞪着他。青年视若无睹,随手将铜钱丢进他怀里,又道:“你既要钱,我便买你个饼罢。”
说着,悠然挑起一张饼来。
这人显然是习武之人,一双手却漂亮至极,修长而白皙,不显一丝沧桑。
他两指夹着那饼,手腕一翻,扔给那少年:“喏。”
小少年打从方才便呆若木鸡的站着,此刻仍魂飞天外,只下意识的一接。
黑衣人也未管他,提剑起身,往外头去牵他的那匹黑马。
小男孩儿花着一张脸,仍在抽抽噎噎的哭。他哥哥却骤然回神,急急追出去道:“恩公留步!”
黑衣人利落翻身上马,扶着斗笠,偏斜着头朝他睨来。
“不知恩公姓名?”少年讷讷道:“我家……”
他一张口,似是想到了那情势不明的邠城,登时浮出了泪,哽咽道:“若有一日……能寻得……”
黑衣人坐于马上,闻言却笑了。
这人眉眼落拓,一双黑目狭长,纵是微笑,也似带着一抹慵懒的嘲意。黑衣人颔首,道:“会寻到的。”
少年一阵恍然。再回神,却只听见嘶嘶的马鸣。
马蹄声声,唯留一地卷卷尘埃,哪里还有那人身影。
##
一人一马,疾驰奔出了阳夏城。
马蹄踏在青石铺就的驿道上,泠泠作响。两侧是茂盛的杨柳,柳枝飘飘荡荡,隐没着一星半点的鸟鸣。
黑衣人勒马收蹄,原地踏了两步,懒懒笑道:“出来!”
细雨绵绵,四周俱静,一个人影也无。
黑衣人又道:“躲什么呢?方才拿钱砸人不是挺顺溜的嘛,这会儿倒知道躲啦?”
一阵微风拂过,柳枝轻晃。黑衣人眯着眼,老神在在的揣袖等着。不出一会儿,便听一人恼道:“你怎知道是我!”
话音未落,便见一道青影挂在半空。
蓝河一袭青灰衣衫,窄袖武服,手扶剑柄,停于青葱柳枝之上。
黑马打了个响鼻,甩了甩尾巴。叶修端坐马上,笑睨着他,不答反问:“好端端的,干嘛弹人家的牙?”
柳枝随风而动,他便也随着那细枝,一晃,又一晃,蓝河张了张嘴,话到嘴边,复又改了口:“……你明知还问?”
“哪里,”叶修懒洋洋翘起一腿:“不过想听你亲口说罢了。”
“……”蓝河无语,半晌后理直气壮道:“谁叫他随口咒人。”
叶修勒着马直笑,边朝他勾了勾手。蓝河纵身而下,跳到他身前坐定。叶修两臂越过他腰,握住马缰。
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脊。蓝河抓住他湿漉的小臂,扭过头道:“你到底几时发现我的?”
叶修一甩马缰,御马飞奔。上下颠簸中他笑道:“发现什么?发现你昨夜就尾随我偷摸进了城?”
蓝河懊恼的咬嘴巴。叶修继续道:“……昨晚上就蹲在那庆州刺史家房梁上呢吧?”
“……”
继而是一阵憋不住的闷笑:“啧啧,堂堂蓝溪阁主,居然夜半去蹲人家的房梁……噗……”
蓝河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,木着张脸,抬肘捣了他一下。叶修好容易忍住笑,圈住他道:“叫你先去军营,干嘛不听话。”
蓝河心道那庆州刺史,虽听闻是个闷的,可咬人的狗不叫,谁知道人家藏着什么心思?你这贸贸然去做说客,万一来个什么陈桥兵变……那我真是哭都没处哭去。
仿佛猜到他什么心思,叶修笃定道:“放心,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。”
蓝河撇嘴,不以为然道:“这你都知道?”
“自然。”叶修理所当然道:“当着我的面动手?那是活腻味了吧……我瞧他还挺惜命的。”
“……”蓝阁主想:……话虽糙,倒真是句大实话。
“可人家还是没肯借兵。”蓝河叹道:“到底是白跑一遭。”
叶修勾着唇,嘲道:“无妨。本也不指望他出兵相助,敲山震虎罢了。”
蓝河闻言一怔,便听叶修又道:“邠城万万不可丢。只是这一仗,终得靠我们自己。”
风挟着雨打在脸上,滚进眼里。蓝河却没有去擦,默了半晌,方道:“……确是。”
他埋着头,俯首摸着那马鬃,因而并没有瞧见叶修眼中那一抹杀伐之意。
一路奔出去好几里地。风渐烈了,隐隐是狂雨欲来的架势。叶修把怀中人又圈紧了些,低头道:“困不困?趁这雨小,先睡一睡。”
蓝河摇摇头道:“不睡了。”叶修刚想开口,便听蓝河又道:“怕你半途给我丢道上。”
叶修险些笑喷,悠悠道:“哪能啊,以你家之轻功,可不得狂追三十里杀过来?”
蓝河道:“滚蛋。”眉眼却止不住的染上几分笑意。
“我可还记着呢。”叶修垂首,把下巴压在那人发顶上:“记不记得?那日平阳告急……你只花一日便奔去涿州。那有多少里?三百?”
束起的青丝如墨,从玉冠里飘出几丝,软软挠在他脖颈里。叶修收回一手,慢慢揉在他胸口处。
蓝河耳尖微红,轻阖眼帘,拍开他道:“老皇历了,提那作甚。”
叶修道:“我给你的玉呢?”
“在呢。”蓝河头半仰,闭着眼,声若蚊呓。“隔三差五就问,也不嫌烦……”
揽着他腰的手探上,挑开薄薄衣襟,勾进他脖子里。
掌下的皮肤微凉,因淋了雨,沾着些许的潮气。叶修稍一摸索,果然碰着一物,温润光滑,被体温焐得生热。
叶修一笑,替他重掩好衣襟,道:“这可不能丢,定情物呢。”
平阳一战,正是靠这块玉搬来了涿州救兵。人都道果然好玉生灵,避祸而驱灾,叶修却只一笑置之,转头便又交予了蓝河。
“他们哪里懂,”叶修高深道:“玉不过死物。”
蓝河头稍歪了歪:“……唔。”
叶修侧目,看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,忍不住含笑喊他:“你说是也不是,小蓝?”
均匀的呼吸声起伏,混在雨声里,微不可察。
叶修道:“你还真睡了啊。”
蓝河枕在他胸前,半侧着头,睡颜安静平和。
叶修啧啧道:“堂堂蓝溪阁主,怎的说睡就睡……不怕我把你丢半道上啦?”
一小串轻微的嘟囔,似在梦里回应他。叶修笑起来,怀抱紧了紧,道:“开玩笑的。哪能把你丢了呢……”
##
几日后。宁州。
大军开拔,沿陕北一路南下。叶修快马单骑,往庆州走了一趟,再调头往东,正好与大军同日抵达宁州。
去时一人,回时倒成了双。营外探子来迎,见黑马驰来,一时怔了:“将军!……阁主!?”
叶修随意抬了抬手,令他起身。蓝河跳下马,蹙眉道:“这是军中,喊什么阁主?”
那探子一噎,忙改口道:“……是。”
叶修倒不甚在意,随口笑道:“无妨,本就是你的人。”
自去岁起,以兖州为首,几路军阀倒戈反夏,西北自此陷入一片混战。
辽人方退,又横生内乱。叶修临危受命,仓促之间领兵南下,却苦于军情滞塞。
打探消息,这本便是蓝溪阁的老本行。蓝河虽为阁主,国难当头之际,却也不曾藏私,便令阁下子弟往军中来,暂听叶修调遣。
一来二去,竟也凑了小半个营,专司消息往来,兼军情刺探。
这会他二人到了军中,叶修几日不在,自有一堆军情要务等着他过目。
一路上,不时有人前来奏报,蓝河牵着马,跟在他后头,听叶修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,不由酸溜溜道:“……你这,使唤我的人倒挺顺手嘛……”
叶修正打发走麾下一员裨将,闻言便笑道:“早叫你来我帐下,担个一官半职的,可不就成一家人了?也不知是谁,死活不肯。”
蓝河扬眉道:“我堂堂阁主,生死都是蓝溪阁的人,自然不能上你这儿来。”
“钻牛角尖。”叶修不客气的评价。完了又转身,凑到他身边调笑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啊……没你的敲打,蓝溪阁哪肯为我效力?”
“……”蓝河遥遥望天,狡辩道:“……胡说,我不过是禀明了喻盟主,盟主吩咐……”
“好好好,”叶修笑着去捉他的手:“都是为了天下大义。”
蓝河任由他牵着,淡定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两人牵着马一路走,眼瞅着便要到中军帐前了。叶修忽转头,咬着他耳朵笑道:“大义之下,亦不乏私情……我知你是心疼我。”
“……”众目睽睽之下,蓝河脸刷一下红了,恼羞道:“滚蛋!”
叶修才不理他,兀自按住他的手,笑道:“既不肯任参军,给你换个职,可好?”
“不干!”蓝河干脆道:“我才不……”
叶修笑眯眯道:“那便是随军家眷啦?只此一位啊。”
这话越说越离谱了。蓝河不由大窘,一抬眼,正瞧见帐中诸将远远来迎。他忙挣开叶修,推他道:“浑说什么……没瞧见都等着你呢,快去快去。”
叶修“哦”了一声,一掸袖袍道:“那我去了。”
蓝河接过他手中马缰,摆手道:“去吧,没得误了军机。”
蓝河目送叶修掀帘进了军帐,又原地站了一会儿,方牵着马往后头走去。
一连几日奔波,人与马俱疲惫不堪。黑马走了几步,不肯动了,低着头吧嗒吧嗒的在那啃草皮。
蓝河拽了两下,见它纹丝不动,没好气道:“物肖其主,尽知道气我。”
四下也无什么人,蓝河左右看看,转了两圈,无奈道:“也罢,只当忙里偷闲。”
说着纵身一跃,轻盈跳上一旁树上,一抖袍襟,抱着春雪剑惬意的躺了下来。
迷迷糊糊中,也不知过了多久。恍然中一声呼唤,将蓝河从混沌梦中唤醒。
天色近晚,暮色四合。树下一阵呵呵的笑,便听一人道:“怎又睡树上了,仔细着凉。”
蓝河茫然一怔,继而悚然一惊,跳起来道:“马!!”
他这一跳不要紧,茫然中却忘了自己尚在树上,咔嚓一声,便直直掉了下去。
咕咚一声,蓝河腰腹发力,硬是扭转身形,堪堪站稳——也亏蓝溪阁轻功一绝,方没摔个嘴啃泥。叶修在旁袖手站着,表情颇失望道:“诶诶?没摔着啊……”
蓝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,气道:“你……”
叶修笑着来拉他:“我这不等着你摔了,好来献殷勤嘛。”
蓝河气咻咻道:“拉倒吧你——诶!”他这才回神,猛抬头张望:“马呢?!都叫你那马害的……”
两人四处找了一圈,未果。叶修摸下巴道:“应是自己回马厩去了。”
“这马蠢死了。”蓝河拉着脸道:“尽知道吃。”
话音刚落,便听一声“咕咕”声传来,幽而长,百转千回。
叶修呆了一呆,目光直直落在蓝河身上。蓝河瞠目结舌,半晌后跳起来,咬牙怒道:“……不准笑!”
叶修诚恳的道:“我没笑啊?……噗——!”
蓝河抄起剑转身就走。叶修追着他跑去,落下一路的笑。
“别气啊……噗!诶诶!愣着干嘛,赶紧的,造饭啊!”
##
用了饭,叶修又往军帐议事去了。
蓝河留在他帐中,闲着无事,抽出春雪剑擦拭了一会儿。片刻后,将剑一合,翻身上了床。
他双眸紧闭,人似睡着了,思绪却在脑海里不住的翻滚:丹州,庆州,兖州,宁州……阳夏……邠城……
蓝河猛一睁眼,心绪不宁的发了会愣,又翻过身去。
手指忍不住探进衣襟,捉紧了胸口那枚玉牌。凸起的纹路硌在他指尖上,蓝河闭上眼,熟络的沿着那笔划,一笔笔抚摸过去。
是一个叶字……
更鼓敲过三轮,夜沉沉,星斗南移。
帐帘掀起,叶修一身寒气,轻手轻脚的走进来。
榻上的人动了动,忽的翻身坐起,迷迷糊糊道:“回来了?”
烛火跃动,铺下一地昏黄的浮影。叶修怔了怔,缓声道:“怎还没睡?”
暮春的季节,蓝河只着一身单衣,这会合衣坐在榻上,哑声道:“睡不着……商量的如何了?”
叶修神秘一笑,脱了外袍,挤到榻上,箍住他微凉的手脚,摩挲片刻,才道:“你猜怎么着?一日之前,斥候来报。叛军一月过阳明山时,伐尽青藤,又暗屯数万斤桐油……”
蓝河执掌蓝溪阁数年,各类趣闻轶事,自是耳熟能详。此刻稍听一耳朵,便反应过来:“……藤甲?!”
“不错。”叶修悠然而笑,笑中隐隐一丝杀气:“这便命人备火油,士卒皆配长弓……”
蓝河一阵恍然,片刻后想:果然,效前人之法,以火攻之!可……
还没等他再细细去想,唇上蓦的一热。
叶修按着他双肩,探头过来,轻轻吮着他的唇瓣。
昏黄的灯光影绰,一地暖光中,投下一对交颈成双的影子。
帐内倏的一静,只余灯花噼啪作响。片刻后,一人低低含混出声。
蓝河气喘吁吁的推开他,扶额道:“发什么疯……战前斋戒,忌讳着点好不好!”
“无妨,”叶修在他掌心摩挲,勾着唇笑:“没想做别的,解馋罢了。”
蓝河无奈极了,拍开他的手,转回正题:“日子可定了?”
叶修知他问的是出兵之日,便点点头道:“定了,是个好日子。五月二十八。”
蓝河唔一声,扳指算一算,忽而反应过来,复又笑道:“怎么就好日子了……你们还着人问了卦不成。”
“怎么?”叶修斜睨他,理所当然道:“古人有云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。”
蓝河道:“看字猜意啊……亚圣非得给你气活过来不可。”
叶修一脸的无所谓。蓝河叹一声,自颈上将玉牌解下,够着头,给叶修系上。
墨玉莹润,尚存一丝温热。叶修愣了一愣,便听蓝河道:“阵前凶险,我去了也是拖累……虽玉是死物,可带着也好,好歹庇佑一二。”
叶修怔怔看他。烛火似蒙下一层朦胧的光,映着他漆黑的眼眸。叶修释然般笑了,道:“知道了。”
##
五月二十八。夜。
邠城城郊外十里,烈火燎原,烧得夜空半壁染成赤红。
尸横遍野,声声惨嚎。血腥味,焦糊味,混着泥土味道,弥漫在战场上。
邠城城门大开,与叶修里应外合,大破兖、宁两州叛军。遭困半月之后,邠城终于回归大夏军权掌控之下。
叛军被烧死近半,场面之惨烈,堪比修罗地狱。
蓝河跟着后方部队,驻马立于山丘之上。
火海映在他眼底,血一样的红。
春雪剑在他掌中,握出一层薄汗。蓝河咬牙,逼着自己扭过头,将一幕幕全数印进眼里去。
曾有言道:火攻霸道,行之有违天和,恐为世人诟病。
可那又如何。蓝河在心中默想。他之功过,从来便不惧与天下人评说。
一片焦土之上,蓝河策马疾驰,越过重重火光,一路飞奔而去。
大军开进城池,清点伤员,就地掩埋尸首。蓝河急急下马,举目四望,到处找寻那道熟悉的身影。
人声鼎沸,焦急中他忽被人拉了一把,蓝河猛回头,错眼之间瞧见一张脏兮兮的俊脸。
叶修一身银铠,脸上黑红交错,冲着他笑道:“来!”
一时间,所有的喧嚣与火光都尽数褪去。蓝河眼怔怔的,视线里只容得下一个人了。
叶修拽着他上马,让他在自己身前坐好。
黑马咴咴,撒蹄奔出城外,蓝河恍然回神,仰头问道:“这……我们去哪?”
“嘘。”叶修神秘道:“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
小半个时辰后,黑马一声嘶鸣,停在一处山脚下。
蓝河茫然无措,却见叶修倒提起千机伞,翻身下马,朝他伸出一手,笑道:“走,上山!”
两人俱是习武之人,蓝河虽不擅外功,轻功却颇佳,此时夜半登山也如履平地。一路上山,蓝河不解道:“你又做甚……这到底是哪?”
“子归山。”叶修答道:“别说话……来,过来。”
已是濒临山顶了。叶修拉住他一手,牵着他走到一处平平伸出的巨石之上。
蓝河忽的就被震住了。
月出东山,星汉灿烂。
高山之巅,巨石之下,四周松海波涛,飒飒作响。
四野一览而无余,遥遥便望见座座棋盘般的城池,只那一眼,似把江山都踩在了脚下。
远远的,有一丛灿烂的红光,艳丽至极——是战火未歇的邠城。
叶修一身甲胄,头颅微仰着,站定在那里。
脚下是山河乱世。苍穹却很近,仿佛一仰头,便能望见天上宫阙。
叶修忽道:“子时,已过了吧?”
一语打碎寂静,蓝河从震撼中苏醒,回道:“是吧……怎么了?”
“五月二十九了。”叶修含笑道:“今日,是我生辰。”
蓝河“啊”的一声,怔愣一刻后惊道:“……是今日!?怎从未听你说过……”
叶修想了想,笑道:“我自小逃家学艺,师门里倒不兴这个……时间久了,便常不记得。”
蓝河低低应了一声,五指收拢,默默牵紧了他的手。
叶修又道:“那日定下出兵之日,忽就记起来了。便想带你来此处。”
蓝河垂眼似在思索,半晌后抬眸,望着夜空笑道:“挺应景的……只是不知白玉京在何处,可有十二楼五城?”
两人默契一望,一切似都已在不言中。
月光皎皎,洒下一地银辉,仿佛一伸手,便能把月光掬在掌中。蓝河望着他,笑着道:“你怎知道这里的?”
叶修得意道:“行过万里路,自然无所不知。”
他一张俊脸带笑,脸庞上还沾着些许鏖战后的焦灰。蓝河心下一动,侧头凑了上去。
四片唇轻轻一触,是一个温柔而缱绻亲吻。
一时四下俱静。蓝河笑着探出一手,替他擦去脸上尘土。叶修揽住他,低道:“按此地习俗……生辰之日是要许愿的。”
蓝河哦了一声,道:“还有这等说法。不若你来许一个?”
叶修捉住他的手:“方才已许过了。”
蓝河噗的笑出声来,调侃道:“这么猴急!许的什么?说出来与我听听。”
“那可不行,”叶修挑眉道:“寿星许的不能说,出口便不灵的。”
蓝河忍不住又要笑。叶修继续道:“你倒是可以再许一个。——得说出口啊,这个得出口才灵验。”
蓝河听得直发笑,耐不住叶修叨叨,便忍笑道,“行行,知道了,我许就是——”
夜风如歌,从山间轻轻响过。蓝河极目远眺,望着山下那一丛艳丽的火,轻声道:“愿有朝一日,天下太平——”
叶修侧目盯着他,无奈道:“不是吧——”
蓝河脸上笑意未收,捏了他一把,继续把话说完。
“——到那时,再与你一起。登高临远,看遍万家灯火。”
远远的,邠城的那一星战火似在慢慢湮灭。火光褪去,天色渐暗,万点星辰西坠。
叶修微微笑,牵住他,两人一同远望万里无垠山河。
“一定会的。”
天上白玉京,十二楼五城。
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