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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蓝】与狐成说(下)

狐狸和捉妖人。

完结啦,有肉注意(……

前文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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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

    倘若有朝一日,没了咒印牵制,叶修还会留在他身边吗?


    ……大约是不会了吧。蓝河想。


    小小骨妖被驱使奴役,尚且恨之入骨,屠了三十四口人命陪葬,又何况被强锁了百年的大妖呢?


    有时蓝河也会想。或许他同狐狸,本就是种怪异的寄生关系。


    二十年。前十年他依赖着叶修而活,后十年他学着让叶修依赖自己,至于成没成,蓝河自个儿也说不大出来。

    

    他想,自己在叶修心中的分量,只怕也算不上什么罢。


    大妖的生命委实太漫长。他和他的二十年,不过是时间沧海里,弹指的一瞬间罢了。




    捉妖大会一连开了三日。蓝河跟着连杀了三日活鸡,心力交瘁,只怕有一段时间见不得鸡这一字。


    “回去吃素!”蓝河拧着眉尖,站在院中央打点行装,嘴里不忘念叨狐狸:“顿顿吃,怎也不见吃得腻味……”



    蒙蒙细雨,片片黑瓦簇着房顶正中高翘的龙船脊,在雨中乌黑发亮。


    叶修扛一把灰青纸伞,赤足蹲在房檐上,眯眼举目仿若沐浴天光。蓝河抬脸看看他,奇道:“今儿又没太阳,你晒什么呢?”


    “天地灵气……”叶修没睁眼,却笑了一声,“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


    

    离开的那一日,天仍未放晴。烟雨朦胧如薄雾,笼罩翠色山峦,仿若天上世界。


    蓝河手提空了的鸡笼,撑伞遮住一袖风雨,领众人拾级徐徐而下。


    山门巍峨,穿过一帘雨雾,便见山庄主人领着门人,站在不远处。张家三十四口尸首蒙着白布,被棺板抬着,静悄悄地送下山去。


    纸钱撒了一地,因湿了雨,沾在青石板上,好似一层薄薄春雪。蓝河不敢细看,伸手牵过叶修右手,疾步离去。


    狐狸的手微凉,尖利的指甲张着,需得万分小心,才不会被利爪割伤。


    蓝河一语不发,固执握紧了他,一路也未曾放开。


    


    托蓝河演技之福,捉妖大会之上,蓝家一战成名。众人皆道百年大族果然底蕴深厚,能人辈出,教人好生敬畏。


    话传到蓝家,蓝河汗颜无比,当夜又去列祖列宗前跪了半宿,大抵又絮叨些不肖子孙无能,竟要靠此欺世盗名之计保住蓝家,愧对祖宗云云。



    叶修莫名醒来时,正是子夜时分。


    霜月阑干,洒了一角在榻上。叶修伸手摸摸身侧——被褥里凉冰冰的。狐狸白毛杂乱的耳动了动,竖瞳里光影起伏,也不知在想何事。


    他轻轻起身。


    夜里的大宅万籁俱寂。大妖轻飘的袍角如风,拂过连绵不绝的檐角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


    月影西斜,他推开宅邸最深处,紧紧锁着的那道门。


    蓝河跪伏案前,头枕着半截袖子,闭着眼睡熟了。


    一只生着利爪的手。抚过咽喉,缓慢拈起他肩上披散的一缕发丝。


   “……唔?”蓝河胸膛微微起伏,眉峰动了动,须臾后悠悠醒转:“……谁?”



    身后一地皎洁月光,什么人也没有。    


    

07


    “蓝河贤弟足下:自君归去,知十九日已赴岭南,闻君路途安好,甚慰。唯一事于心中惴惴……”


    “……自五月来,观天象有异,知是贤弟族中大狐之咒印时数将尽。此事凶险,前车之鉴尤在,万不可等闲视之。……”


    “……闻弟爱护之心甚重,然须知非我族类者,其心必异,其性必恶……”


    “……妇人之仁不可有,当杀……”


    蓝河呼吸深深浅浅,忍了半晌,终是忍无可忍,啪一巴掌把信笺拍在案上。


    “你们——”蓝河气极,手指哆嗦,指向脚下跪着的人影:“我的信你们竟敢私拆……竟然敢……”


    俩小厮哭哭啼啼,头都不敢抬起一寸。蓝河虽是族长,但向来是极温和的性情,便是家中下人,又何时见过他如此声色俱厉的发脾气?


    小厮哭了半晌,耐不住心中恐惧,鼓起勇气问蓝河:“族长……信中所说之事,可当真?”


    蓝河深深呼吸,反复压抑数次,平静道:“出去。”


    小厮还欲再问,再一看蓝河脸色,登时闭了嘴。


    蓝河一脸疲色,闭目揉了揉眉心,一字字道:“出去。不准同他人提起此事。”



    门轻轻合上了。待脚步声渐渐远去,一簇明亮的火光,从指间信笺上跳起。


    细碎的光影明明灭灭,映在蓝河眉清目秀的脸上。


    

    回屋时已是亥时。叶修果然已经睡了,滚圆的狐狸肚皮敞着,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盘在身侧,正好给他圈出一个人的空位。


    蓝河悄然坐在他脚边,捞过他一撮尾巴毛抚摸。半晌后,笑了起来。


    “大神……”蓝河在喉咙里喃喃念了一声。


    叶修睡得很沉,没有醒。蓝河俯下身去,目光眷恋而温柔,描摹他浸在黑暗里的侧脸。


    男人闭着的眼狭长,眉眼英气而慵懒,唇色在微光下显得极淡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……别走好不好。



    蓝河指尖不住的发热。那一瞬如被蛊惑般,缓缓低下头去。


    唇与唇的距离如此之近,快碰上时,蓝河猝然惊醒,被火灼痛般缩回身。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蓝河哑然失语,坐在烛光下发了许久愣,方褪去衣袍,慢慢蜷进叶修的尾巴里面。



  

    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。蓝河向来勤勉自制,难得赖一天床,迷蒙中还梦见叶修偷吃了一笼子鸡崽,气得生生又醒了过来。

 

    “……”蓝河猛地坐起,暗叫一声不好:“坏了!鸡!”


    蓝河披上外袍,匆匆起了身。叶修不在,屋里屋外都不见人影,八成又跑去哪个角落躲懒去了。小厮见他起了,忙掀了帘进来,低声唤:“族、族长……”


    蓝河着急喂他养的鸡崽,顾不上答理,趿上鞋一阵风似的往外院跑。


    院门一开,蓝河一惊,猛然刹住脚。


    十来个族中长辈,个个衣冠端正,正围着院门前等着他。


    蓝河登时面红不已。他是族长,又与叶修这位神狐大人同吃同住。族人敬畏崇敬,自然不敢轻易进来。他自个儿躲在房中,倒也不乏邋遢不整的时候。但举凡要见家人,必是得梳发打理、衣冠正经的。


    这下可好,这不修边幅的模样被长辈瞧了个透。蓝河尴尬低咳一声,回了众人行礼,讪讪问道:“……不知诸位长辈到此,有何要事……?”


    这话不问倒好。一问,瞬间哗啦啦地跪了一地。


    为首的是蓝河他叔祖父。


    叔祖父年届八十,须发皆白,乃是家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。老头颤颤巍巍,不顾蓝河搀扶,郑重行了一礼,才道:“老人家有话,请族长听我一言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神狐脱了咒印便是大患!恳请族长杀之,保全我蓝家血脉!”




08


    “……族长,万万不可心存侥幸……”


    “你可记得先祖叮嘱?若有朝一日咒印减弱,必除之以防后患……”


    “蓝河……蓝家上下三百口人命……尽在你手中……”


    “杀之……!”

  

    “杀……”


    眼前忽地浮出叶修的脸。狐狸琥珀般的眼里温柔依旧,在他耳边轻声问。


    “小蓝,你想杀我?”



    “……不!”蓝河嘶叫出声,整个人从榻上跳起。他本来偎在叶修身上,这一嗓子直接吼进狐狸耳里,把梦里的叶修震得两眼一阵金星。


    叶修翻身按倒蓝河,捂着一侧耳朵咬牙切齿:“……小祖宗,大早上的,折腾什么?”


    蓝河衣衫不整,内衫散了大半,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。


    “……叶修?”蓝河眼神迷茫,躺在叶修身下反应片刻,才从梦里醒了来,“魇着了……这是几时了?”


     叶修没搭腔,咕哝一声,长臂一勾,拽着他一头栽倒回床里。


    天方蒙蒙亮。蓝河折腾了一遭,却是睡不着了,把头埋枕在叶修肩上,盯着他颈窝里的一圈纹路发怔。


    叶修睡得直呼噜。蓝河以为他睡熟了,半晌却忽听他哼了一声:“祖宗,看够了没?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蓝河耳根子一红,哼哧哼哧半天,没吱声。叶修翻了个身面朝他,大尾巴蓬松一抖,把二人都盖在里面。


    “大神?”蓝河伸手摸了摸咒纹,小声问,“烙这个……疼不?”


    叶修闭着眼,听了这话呵呵直笑:“做甚?想给阿爹再烙一个?那可不成啊,这东西得从骨髓打进去,穿透全身经脉,再从……”

  

    声音戛然而止。叶修睁开眼,看见蓝河望着他的眼神,忽然不说话了。


    “……骗你的。” 狐狸没忍住,咧嘴狡黠一笑。蓝河没好气横他一眼,起身披了衣裳,下床穿鞋。  


    “怎的,生气啦?”叶修拽过他散落的腰带,绕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,“阿爹随口跟你开个玩笑的,当不得真……”


    “……撒手!”蓝河哭笑不得,无奈回头解释:“没气,尿急而已!”


    


    早膳是鸡油酥饼,蓝河亲手擀了面,掺上葱花、鸡油、肉丁,放炉上烤至金黄,装盘端走。


    院门前照例围着一众长辈,个个神情凝重,大有死谏不归的架势。蓝河假装没瞧见,从后门绕了个弯,悄摸进门。


    叶修照例屋檐上蹲等,大尾巴似一捧云,摇来晃去。见蓝河回来了,叶修腆着脸皮凑上去,笑道:“老远闻着就香……做得什么?”


    “饼……乱摸甚么!净手去!”


    大妖被一脚踹去洗漱,狐狸毛搓得湿透,尖尖耳朵趴在脑袋顶,问蓝河:“这几日外头吵闹得很……是在吵甚?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蓝河垂下眸,拈了张饼递给他:“无妨,小事罢了。近来银钱紧张得很,下人闹腾……”


    叶修唔了一声,没再多问,低头专心啃饼。


    


    

09


    叶修说:“真笨。撒起谎来就不敢看人,多少年了,怎就是改不掉?”


    ……



    大宅深处,蓝河郑重捧着剑,在先祖牌位前缓缓跪倒下去。

    

    在他看不见的远方,叶修一如往常爬上屋檐。足尖踩上瓦片的一瞬,狂风起,如万物吐息,自大妖身侧汹涌奔腾而去。


    “时候到了。”叶修喃喃道,“该拿你怎么办呢……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

    一点灯火如豆。蓝河俯首下去,拜了三拜,沉声道:“父亲在上,请恕孩儿不孝。”


    ……



    狂风大作,将及地的袍角吹得翻飞开去。一圈圈裂纹自脚下延伸。叶修岿然不动,尖利指爪在颈间纹路上一抚而过,含笑问道:


    “没了这个,你可还敢来见我?”



 

    长明灯前,蓝河站起身,指尖温柔小心,缓慢擦去父母灵位上细碎的尘埃。


    “莫怪我。”蓝河轻声道。“我既为族长,纵是万般不舍,也不能因一己之私,弃族人于不顾……”



    风浪骤起,撞开昏黄日影,卷起万丈波澜!


    刹那间天生异像,一道虚影自半空升腾而起,依稀显出繁复的咒印纹路。


    叶修勾唇绽开一个凉薄笑容,伸手虚握,一把狠狠抓碎!



    狂风卷过大宅上空,凄声呜呜,犹如万鬼齐哭。宅中族人惊慌失措,家家户户院门大开,携妻带子,仓皇奔逃。


    “不好了……神狐发怒了……!”


    “咒纹碎了……救我,族长救我……”



    哭声、喊声、叫骂声。蓝河充耳不闻,目光沉静似深潭止水,一手提起长剑,逆风而行。


    狂风过后,便是暴雨倾盆。瓢泼大雨淋在身上,蓝河伞也未打,任雨水淋得一头一脸,径自行至院里,推开大门。


    说也奇怪。外头狂风暴雨,他同叶修住的院子里,竟是碧空如洗,春光明媚。


    蓝河恍然,每一步都仿如行在梦里。昔日种种,都如过眼烟云,一幕幕自眼前走过。


    幼时蹒跚学步,懵懂时那一声阿爹,学字时的灯下执手……

    他亲手为他养的鸡崽,亲手抚摸过的狐狸尾尖,每一次走过屋檐下时,无数个眺望的目光……



    蓝河停下脚步。



    叶修盘腿坐在屋檐上,仿佛已等待多时。狐狸颈上一圈咒纹不翼而飞,蓝河目光紧了紧,看向叶修微眯着的眼。


    叶修也在看他。


    蓝河眼眶发烫,看着叶修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片刻,又缓慢移向自己握着剑的手。


    叶修笑了笑,平静道:“想好了?”他一撩袍襟,自屋顶上一步步踩下,行至蓝河面前一步远,方停了步伐。


    一只手摸上,抚摸蓝河被雨水湿透的脸颊。叶修以指轻蹭他眼角,低声问道:“既是想好了……又哭什么?”


    蓝河推开他,猛擦一把眼睛。


    叶修没再碰他,狭长狐眼垂着,盯着他手里的剑。


    “破魔剑,”叶修笑了一声,指自己心口。“这东西确是厉害……可要杀我,却是不够。你可得瞄准些……”

  

    蓝河倏地抬起头。


    蓝河目光惊痛,嘴唇嗫嚅,却发不出一丝声音。他痴痴看着叶修俊朗的面容,极慢、极慢地摇了摇头。


    他拉过叶修冰冷的右手,将剑柄塞进他掌心。


    叶修瞳孔无声睁大。出乎意料般看向自己手里的剑。


    “大神……”蓝河单膝跪倒在他脚边。青年闭上眼,高仰起发抖的脖颈。


    “我知道的。”蓝河不敢睁眼,轻声开口。一字一字,说得极慢:“这几百年来,困在我家,确是委屈你了。……你若心里不平,这条命给你。”


    叶修愕然看他,半晌无言。好容易稳住声线,方好笑道:“你……这是要我杀你?”


    蓝河只觉心里痛极,每说一字,都仿佛拿刀在心里剖上一道。他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这条命受你教养……还给你,也不算甚么。但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,发誓不伤我一家性命……”

  

    叶修忽地不说话了。


    “原来你是为了这个……”叶修轻声念叨,似觉荒谬,又觉不可思议。“原来你是这般想我……小蓝,你这是要赶我走么?”


    蓝河艰难睁开眼。狐狸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,叶修长发披散,俯下身,正怀着某种期待紧盯着他。


    蓝河浑身发抖。他用尽力气忍住泪意,平静道:“我放你自由。”


    他看见叶修眼里的光一寸寸熄灭下去。蓝河忽觉心惊,一只尖利锐爪,伸来温柔捏住了他高仰的下巴。


    “你的命……我不稀罕,”叶修贴着他的耳畔,冰凉笑道。


    “给我点别的……我就答应你。”



    

10


戳我



11


    叶修笑着说:“养你二十年……这么待我,真是小白眼狼。”


    月光自绮窗照进一角,铺下一地银辉。


    叶修问道:“现在知道疼了?后悔了没?”
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蓝河眼角划过一丝泪痕,闭着眼在梦中喃喃:“别走……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窗外啾啾鸟鸣,一只乌鹊扑扇翅膀,哗地飞远了。


    蓝河昏昏沉沉,自沉梦中挣扎醒来,眼一睁开,便猛地翻身坐起:“……叶修!”


    腰间酸软无比,一脚险些便摔在地上。蓝河浑身赤裸,跌跌撞撞爬下床,掀起帘急声喊:“叶修……”


    春光落进空空荡荡的卧房。外头风平浪静,仿佛昨夜的滔天狂风,不过是大梦一场。


    地上躺着破魔剑。剑刃断作两截,竟被生生拦腰劈断。


    蓝河手指发凉,深一脚浅一脚,蹒跚走向外屋:“叶修……?叶修,你在哪呢?”


    檐角风铃飒飒,屋檐上空无一人。


   “大神……”蓝河低声呼唤,“别躲了好不好。是我错了……出来行不?我给你做荷叶鸡……”


    一阵微风拂过。没有人回答他。



    神狐走了。


    与蓝河不同,族中上下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,并且为之庆幸不已。


    那一日的狂风实在太过可怕。人人心有余悸,只道是族长力挽狂澜,方从叶修手中逃得一条小命。


    本以为心头大患已去,族长必是松了一口气。没成想接连数日,蓝河把自己关在院里,一步也没踏出门来。


    又五日过去。蓝河终于开了院门。头一件事,便是吩咐小厮去把耳房后的鸡棚清理了。    


    二十来只小鸡崽,刚过了百日,正是精神的时候。平日里这都是蓝河的心尖尖,莫说是杀,便是抓鸡时下手重了些,都心疼不已。这会儿却吩咐下去:一只不留,全丢了。


    小厮暗道奇怪,扔掉篱笆食盆,把鸡捆了,正待丢出后门去,却见族长追了出来。


    “回来!”蓝河上气不接下气,招手吩咐他:“不丢了,拿回来。”他按下小厮动作,低声道:“你去吧,放着……我来就好。”


    小厮莫名其妙,只得放下担子,一头雾水的去了。


    走了很远后,他遥遥回头望。


    蓝河缓缓蹲下身,掌心摩挲着鸡崽柔软的黄毛。半晌后,眼圈红了。


    

    打那以后。蓝河魂不守舍,每日游魂一般,常盯着屋檐梁角发呆。


    

    又过了半月有余。那一日风和日丽,却是难得的好天气。东南角上一座山丘,却忽地被阴云笼罩。少顷,又降下紫电青霜,一时间雷声隆隆,震耳欲聋。


    蓝河正坐在叔祖父房中,陪老人家看经临帖。老头听了雷声,呵呵一笑,对蓝河道:“听这声音,倒不寻常……许是有大妖渡劫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蓝河猝然一惊,抬起头:“……叔祖怎听出来的?”

  

    老头闻言又笑了,摇了摇头:“九天雷劫的声音,听过一次,可再不会认错……这倒是奇了怪了,难不成此地又有大妖应劫而生?能受这九天雷的,可不是凡物……哎哟,你这是去哪?”


    蓝河扔了笔,调脸就跑。



    


12


    “叶修——!”蓝河迎风前行,竭声大喊:“叶修……大神……是你吗?”


    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,迎面砸在蓝河冻得发抖的面颊上。声音被狂风吹散,不消片刻,便吞没了声响。


    蓝河衣衫湿透,乌发乱作一团,狼狈不堪。越靠近山中,雷声愈近。蓝河咬牙,弃了马匹,徒手攀着泥泞山路,往山上去。


    不会的。蓝河想。


    九天雷劫碰之即死,不会是叶修,一定不会是叶修……


    轰隆——!紫色雷电从半空剧烈打下!山洪奔流,挟着被劈碎的巨型山石,从山腰上滚滚而下。


    蓝河再不敢贸然前行,蜷缩着躲进狭小山洞里,狼狈挨了一夜。


    说也奇妙。待一夜过去,那滚滚的山洪与狂风暴雨,竟于一夕间消散无踪。蓝河无暇去看那山间美景,撩衣匆匆攀上山去。


    山顶一片狼藉,整座山尖都被巨雷劈成一地焦土。满地枯枝乱石,更兼有浓重血腥味,只消一眼,便叫蓝河的心剧烈狂跳起来。


    “……叶修?”蓝河小声喊,抹去一脸的汗水,四下环顾。


    一片残缺布料,压在碎石之间,突兀地闯入他的视线。


    烧得只剩一小块碎片的衣袍。鸦青色,无甚花纹,仿若一小片云朵。蓝河脸上血色尽褪,如雕塑般呆立半晌,才慢慢弯下腰去。

 

    “叶修……”蓝河绝望捏着那一片衣角,喃喃地喊:“大神,我不赶你走了。回家来,好不好?”


    蓝河呆滞跪在那里,满身泥泞。


    那一刻,压抑了数月的泪水再也无法遏制。他呜咽片刻,终于伏在地上,痛哭失声。



    从山上回来,蓝河到家便病倒了。


    他本就郁结数月,这一回上山,又被兜头盖脸淋了一夜,冷风一吹,不病才怪。


    这一病来势汹汹,把族中吓了好大一跳。又是请医问药,又是求神拜佛,半死不活将养了小两个月,方慢慢见好了些。


    

    已是六月将尽,日头渐热起来。小厮沿着外廊进来,未到门前,便听见一声咳嗽。


   养了这些时日,到底是没好透啊。他叹了一声,掀帘进去,问蓝河道:“族长……外头来了客人,可要见见?”


    蓝河正坐在榻前看书,闻言抬首。



    连病了数十日,青年瘦削不少。一张脸白皙恍若透明,衬着乌黑眼珠,愈发幽深明亮。


    “谁来了?”蓝河放下书卷,披衣站起。“倒是稀奇,叔祖不是叫我静养?怎会来让你寻我……”

    

    “是位捉妖人,”小厮笑答道,“投了名帖,说是愿来咱家做门客的。兹事体大,自然还得请族长前去一见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蓝河一听,倒是心下一动。


    蓝家百年大族,没了神狐庇佑,自然得另寻生存之道。招纳门客,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。他忙起身束发,吩咐小厮道:“莫磨蹭了,这便去吧。”



    穿过悠长小径,推开花厅小门。远远一道影子,临窗正等待他走来。


    蓝河含笑抬起头,只匆匆一瞥,登时被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

    那人身形高挑。乌发及肩,颇为不羁的束成一缕。


    鸦青的布袍,无甚花纹,宽大袖袍如云,拂过腰间环佩,玎玲作响。


    他慢悠悠转过头来。


    狭长的狐一般的眼,乌黑瞳孔。没了耳朵与尾巴,伸过来的手白皙修长,漂亮得不像话。


    “族长大人,”那人笑嘻嘻道:“给口饭吃成不成啊?不挑食的,有鸡就行……”


    蓝河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,哆嗦着伸手欲碰他,又似情怯一般,惊慌缩回手。


   “你……”蓝河魔怔般的看着他,声音发颤,“你怎么……变成这样……”



    “怎么?”那人笑得戏谑,偏过头斜睨他:“这模样,不讨你喜欢么?”
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蓝河哽了哽,好半晌,才找到回自己的声音:“你……你那时不是说,不愿再……再留下做我爹……”


    叶修手持折扇,闻言便笑了。


    “做爹自然是不愿的,”他轻声道,手伸过去,牵起蓝河垂在身侧的手。


    “这一回便做伴侣吧,可好?”





13


    许多、许多年前。


    那一日春光正好。狐狸吃饱喝足,摊开尾巴躺在房檐上,百无聊赖。


    半空突兀响起一道声音,啧啧道:“你倒是个怪人……耗尽千年修为,不为成仙,竟欲做个凡人?”


    叶修抖了抖耳朵,懒懒抬起眼皮:“管这么多作甚。”


    “你是大妖,为何想成人?”那声音奇道:“九天雷劫,毁去一身妖骨,方能再铸凡胎……我活了几万年,只碰见你这么个怪胎,问问缘由也不成?”


    叶修偏头想了想,笑了起来。


    “也不为什么,”他耸了耸肩,轻松道。


    “想和他一起白头罢了。”




【完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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